微短剧为何能集中“收割”大学生？

　　《我在八零年代当后妈》剧照

　　女主智斗亲戚

　　《我在八零年代当后妈》（以下简称《后妈》）成了今年春节档最火的短视频平台竖屏短剧。

　　这部82集的短剧拍摄仅用了10天，每集时长不过1分钟，却因有无数反转，让年轻观众欲罢不能。与以往“土味短剧”的受众不同，《后妈》收获的是一群大学生粉丝。这部“又土又爽”的短剧，为何能拿捏住年轻受众？

　　曾有短剧导演接受采访时说：“竖屏短剧世界里，主打的就是一个‘白日做梦’，我们给用户提供的就是情绪价值。”如今，这份情绪价值的投喂对象直指年轻人。

　　剧情发展

　　即刻复仇模式 成功调动爽感

　　对于熟悉网文套路的当代年轻人来说，《后妈》的剧情并不稀奇：00后女大学生重返上世纪80年代，遭遇质疑轻视，凭借知识和技能吊打一众反派，打怪升级的同时还遇到真爱，一手搞爱情一手搞事业，一路直通大结局。

　　但《后妈》深谙自己的卖点——要替年轻人“解气”，而且是要飞速“解气”。

　　“这剧‘又土味又上头’，看一点就会被抓住。”网友兔子说。

　　剧中的复仇节奏设定为：上一集播了女主受气的内容，下一集肯定会有女主精准反击的情节，能让观众迅速感到解气之外还很爽，而这也是该剧的制作模式。

　　剧中的妹妹、保姆、邻居都被安排了恶人身份，剧情基本是恶人欺负主角-主角受委屈-快速反击的循环，每个复仇闭环用时不超两分钟。如此简单粗暴的编剧逻辑，却成功调动了观众的爽感。

　　“很爽，女主有事直说，有架直打直骂，属于‘乳腺通畅’款。”网友兔子评论。

　　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杨慧曾对微短剧有过深入研究，她观察到，相较于其他微短剧，“这部短剧‘爽’的绝对值不一定很高，但爽的门槛特别的低，可以让观众一直爽——女主几乎不会让观众心里有一点憋屈。女主但凡受一点委屈，就会马上还击。”

　　这一设定，确实让不少年轻观众买账。

　　“女主穿越之后，基本不让自己受委屈，即使受到欺负也会迅速反击，打恶人脸是分分钟的事，这让我觉得特过瘾、特刺激。”00后在校女学生杨扬觉得。

　　对于保姆贪污买菜钱的情节，前一集的最后40秒女主发现了保姆偷窃，下一集的第20秒，女主就直接带男主和家里的狗冲进保姆家，来了个人赃并获。

　　面对委屈，女主也会毫不留情地复仇，这也让年轻观众感受到短促的快乐。

　　“发现‘绿茶’妹妹偷窃了男主给自己的亲生父母彩礼钱，妹妹在聚会现场被警察带走”“面对妹妹和其未婚夫的故意刁难，女主也从不惯着”……剧中还有许多被青年网友津津乐道的爽文情节。

　　其实，《后妈》剧情中对于女主种种遭遇的设定还算接地气。一些网友表示“很多在现实生活中都能遇到”，“就算没有‘绿茶’妹妹，也总有‘绿茶’同事背刺；没有难缠的亲戚，也有令人敢怒不敢言的上司。”

　　曾有短剧导演接受采访时说：“竖屏短剧世界里，主打的就是一个‘白日做梦’，我们给用户提供的就是情绪价值。”如今，这份情绪价值的投喂对象直指年轻人。

　　“它营造了一种幻觉，主人公是所向披靡的，一直都在巅峰，能战胜所有人。而这样设定，迎合青年观众的心理。但这种幻觉，值得商榷。”杨慧补充说。

　　角色设定

　　00后整顿职场 引导观众代入

　　“女主很像如今互联网上的年轻人。”小敖是一名男观众，在他看来，穿越回上世纪80年代的女主，性格、行事风格肯定都和那时的人不同。“女主处理家长里短时，更像是00后整顿职场。她不是为了飞黄腾达，出手‘整顿’，主要是为了自己解恨。”

　　小敖觉得，在编剧的设置中，出现在80年代的00后女主，是带着当代互联网驯化出的价值观和“整顿职场”的思维在一次次完成降维打击。这也一次次地迎合了青年受众的心理。

　　谈及对《后妈》上瘾的原因，在读研究生让让也表示，是因为喜欢“又飒又刚”的女主，“剧中的女主不是以往那些任人拿捏的角色设定，看的人一点不觉得压抑。”让让还觉得，女主就像一部分00后的代表，不高兴绝不会惯着对方，更不会压下自己的情绪。

　　“这部剧最让人上瘾的地方在于，穿越回去的女大学生，把曾经隐忍的情绪酣畅淋漓地释放了出来。” 另一位网友补充道。

　　在接受北青报记者采访时，首都师范大学艺术与美育研究院教授许苗苗说，该剧中确实隐含了非常态的价值判断，这种观点有别于传统的女性价值观，很能俘获时下网络上的年轻受众。

　　“如果说，过去我们熟悉的小白花女主们是温柔的、被动的，特别惨。《后妈》展现的则是不一样的女性形象。”许苗苗认为，该剧传达的价值判断带有煽动性——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（来自未来），怎么能不利用这些优势？能看到坏人的刻薄歹毒，就要抢先下手，用他们的阴招打败他们。

　　但她对此也表示堪忧，“现实中真实存在的情绪，用幻想式的爽剧来宣泄，来解恨，是否真能对现实世界有帮助？个人化的媒介会不会过度放大了个体感受，这些问题是需要被严肃讨论的。”

　　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杨慧也观察到，“《后妈》这部剧的女主设置，本身是当代女大学生，穿越回上世纪80年代。除了行事作风，她的外貌形象，包括穿衣打扮都在有意迎合现在的大学生，满足他们的心理需求，引起他们的共鸣。”

　　杨慧还认为，除了女主设置，故事中男主的颜值、男主对于女主的尊重、信任和支持也在“投喂”一些理想型，引导观众自觉地代入。

　　“他们之间没有矛盾，一开始都很信任。面对贪图他们家财的亲戚，男主选择相信女主，还和她一起调查，安全感挺足的。让我很有代入感。”研究生让让说。

　　流量卖点

　　“后妈”设定吸引年轻女性

　　作为爽剧，“后妈”的设定也吸引了流量。采访中，不少女性观众提到了一个关键词——“无痛当妈” 。

　　剧中，女主没有经历生育体验，和男主角一起抚养了非亲非故的两个孩子。“那两个孩子，是男主角姐姐的孩子，如果是我，我也想选择‘无痛当妈’，不但自己不用遭罪，还能享受母爱泛滥的幸福。”还在读研究生的让让对“无痛当妈”表示认可。

　　一些网友认为，《后妈》这部短剧能受到如此多年轻网友的青睐，有一点原因在于它对“后妈”这一人群的正视。

　　“以往此类题材中，后妈都被刻画成反面人物，风评也都是负面的，但《后妈》不是，所以这剧能火，能有这么广泛的受众。”网友欧欧说。

　　首师大副教授杨慧也提到，“虽然剧里‘后妈’的戏份并不重，围绕孩子的情节也不多，但剧中‘后妈’的设定，还是很明显地吸引住了年轻女生。女主回到上世纪80年代，不仅遇到了那个时代的霸道总裁——个体户，还要接受两个不是自己丈夫的孩子，这种设定，某种程度上展现了如今一部分年轻女性既对生育本身有些焦虑，又对小孩有喜爱的矛盾心理。”

　　“剧里两个孩子都挺可爱，而且男主多金，也养得起。但如果放在现实生活中，或许就要背负经济和名誉上的压力了。”

　　又爱又恨

　　年轻人注意力难以集中和持久

　　“明知道这部剧很土，但还是会看。主要因为剧很短，制造冲突更短，瞬间就能被点燃。而且也花不了几块钱就能解锁全集，成本也不算高。”网友杨扬表示，这部剧和很多短剧的付费套路都相似。

　　剧情紧凑、反转极快，《后妈》每集1至2分钟，八十集左右的体量虽然能很快抓住观众的眼球，但所引发的共鸣也是“快餐式”的。

　　比如，当看到剧中女主被误会，本是哑巴的小女儿突然开口替她解释时，让让会觉得有点感动。但这种感动会很快消逝也并不深刻，“不是说中间有什么波折，只能说看到她哭了，就动容了一下。”

　　“爽剧低质量且没有营养。”在读研究生小明开玩笑地说，“我的脑子就是看这些狗血剧看坏的。”

　　短剧对于注意力和流量的争夺，也使年轻人的注意力难以集中和持久。刚毕业的大学生西西承认，短视频爽剧会很吸引人，但流量带来的爽感也造成她没办法欣赏电视剧或者长文章。“对我来说，电视剧长了不爱看，书也静不下心去看。”西西说。

　　专家

　　“快餐式共鸣”映射下的“注意力危机”

　　在越来越高密度、高强度的快感炸弹轰炸下，短视频爽剧会给年轻受众带来怎样的审美习惯的改变？

　　对此，杨慧给出了自己的看法，“其实在短视频和微短剧之前，我一直算是一个技术乐观主义者。”但当短视频、爽剧和算法推送机制大行其道后，杨慧有了一些隐忧。

　　“短视频爽剧对年轻人专注力的消解，很难让人静下心来欣赏长文本，或者更深刻的内容。”杨慧还记得几年前《指环王》修复版在中国上映，很多00后学生表示了不理解，觉得“节奏这么慢的电影为什么会成为经典”。

　　更让杨慧担心的是，爽剧消解了很多的生命体验。“真实的生命体验是非常宝贵的。”杨慧觉得，大家生活在亲情、友情、爱情之中，彼此磋磨出很多真实而复杂的情感，有些感情是委屈、是不甘、甚至是用语言无法形容的。

　　“在这其中，单纯的‘爽’就显得非常浅薄和苍白。当年轻的观众持续不断地被‘爽’的感受包围，又在算法的不断推荐中强化这种感受，人可能很难感知到真实的生命体验，能得到的，只是一点点神经末梢的快感而已。”杨慧说。

　　（除许苗苗、杨慧外，文中人物均为化名）

　　本版文/本报记者 张知依 实习生 石丽佳 白悦瑶

　　统筹/林艳 张彬

　　供图/视觉中国 网络截图